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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题03 《宋元话本》-中学生国学课外读物选粹高中版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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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元话本是宋元时代说话人演讲故事所用的底本。包括小说﹑讲史﹑说经等说话艺人的底本﹐但诸宫调﹑影戏﹑傀儡戏的脚本也可以称作话本﹐还有人把明清人摹拟小说话本而写的短篇白话小说统称为话本。
小说
宋元话本有各种不同的家数和名称。小说家的话本称作小说﹐都是短篇故事。讲史家的话本称作平话﹐一般篇幅较长﹐讲的是历史故事。还有称作诗话的﹐如《大唐三藏取经诗话》。但有的书并不标明体裁。话本的文字详略也有不同﹐大体上可以分为繁本和简本两种类型。繁本是语录式的或经修订加工的底本﹐语言通俗流畅﹐接近口语。简本是提纲式的资料﹐只记下一些故事梗概﹐往往是从传奇文和笔记小说中摘录下来的。如《清平山堂话本》中的《蓝桥记》就是裴铏《传奇》中《裴航》故事的节要。现存宋元话本﹐无论小说还是平话﹐多数是简本﹔有些明代所刻选本所收的小说﹐似经过後人的加工整理﹐在艺术上比较完整。
话本[中国~@*#教育出&版网]
小说家的话本﹐据《醉翁谈录‧小说开辟》记载﹐从题材上分为灵怪﹑烟粉﹑传奇﹑公案﹑朴刀﹑杆棒﹑神仙﹑妖术等八类﹐并举出了《红蜘蛛》﹑《卓文君》﹑《三现身》﹑《十条龙》﹑《拦路虎》﹑《赵正激恼京师》等100多种话本篇目。有的话本流传至今﹐如《红蜘蛛》有元刻本残页﹔《警世通言》里的《万秀娘仇报山亭儿》当即《十条龙》﹔《拦路虎》见於《清平山堂话本》。还有《也是园书目》和《述古堂书目》(抄本)所著录的宋人词话﹐有《种瓜张老》﹑《错斩崔宁》﹑《西湖三塔》﹑《简帖和尚》﹑《合同文字记》﹑《风月瑞仙亭》等﹐见於明人编印的《清平山堂话本》和《古今小说》等书。现在多数研究者确定为宋元话本的约有三﹑四十篇﹐还有一部分作品存在疑问。因为现存小说话本集都是明代人编印的(如《京本通俗小说》的来源还有疑问)﹐只能据以断定年代的下限﹐有些文字经过修改增订﹐很难判断确切的年代。小说一般都穿插不少诗词﹐开头有“入话”或头回小故事﹐结尾有诗句作为收场。[来源:zz~step.^%&c#om]
讲史家的话本不多﹐有一本《梁公九谏》﹐收在《士礼居丛书》里﹐讲的是唐代狄仁杰九次劝阻武后传位于武三思的历史故事﹐文字简略﹐可能曾经删削。
讲史[来源:z@*z#step%.c^om]
讲史的代表作是《新编五代史平话》﹐据曹元忠说是宋刻巾箱本。《东京梦华录》曾记载﹐北宋时有专说《五代史》的艺人尹常卖﹐现存的话本应该是有所承受的。《五代史平话》按五代各自分卷﹐书已残缺不全﹐大致可以看出讲史平话的体制规格。话本基本上是说白﹐也穿插一些诗﹐语言简朴﹐文言语汇较多。《梦粱录》卷二十说影戏“其话本与讲史书者颇同﹐大抵真假相半”﹐可以说明讲史话本的基本特点。北宋还有专说“三分”的艺人霍四究﹐说的就是三国故事﹐当时应该也有话本。现存元刻本的《三分事略》和《三国志平话》﹐虽删节过甚﹐可能还保存了宋人话本的概貌﹐还有一本《大宋宣和遗事》(金陵王氏洛川刻本。修绠山房刻本题作《新镌平话宣和遗事》)﹑《也是园书目》也列为宋人词话。从书名上加“大宋”二字看﹐象是宋人口气﹐但似经元人修订。《宣和遗事》和《五代史平话》只分卷而不分章回﹐但目录是分段标题﹐可以看作回目的起源。
说经[中国%#~^教育出版网&]
说经包括说参请﹑说诨经等﹐都没有话本流传。只有《大唐三藏取经诗话》(另一版本题作《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》)﹐与佛经故事有一定关系﹐它就是《西游记》的雏型。3卷17章﹐每章都有诗﹐所以称作诗话。它的体制和唐代的变文有某些相同之处﹐可以看出其间一脉相承的渊源。另有〔菩萨蛮〕﹑《花灯轿莲女成佛记》两部小说话本﹐讲的是参禅悟道故事﹐可以看作说参请一类。还有一本《问答录》﹐讲苏东坡与佛印问答的故事﹐也可能是说参请性质的话本。
话本是民间说话人的创作﹐既具有口头文学清新活泼的特色﹐又发扬了志怪传奇等古代小说的优良传统﹐在思想性和艺术性上都有突出的成就。宋元人话本是中国小说史的一个重要发展阶段。[来%源&~:*zzstep.co@m]
明清的白话小说主要是在话本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。如《水浒传》﹑《三国志演义》﹑《西游记》等文学名著都是宋元话本继续发展的产物。近几十年以来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﹐话本的研究和整理﹐都取得了很大的成绩。[来@源:中^%教&网*]
宋元话本具有以下特点。
第一,注重趣味性和虚构。
“说话”是“说话人”赖以养家活口的职业,所以必须尽一切可能来吸引听众。而听众听“说话”是为了娱乐,要讲得有趣味才拉得住他们。因此,趣味性就成了“说话”的第一原则。
“说话”主要是叙述故事,而事实不一定有趣味,更不可能有充分的趣味性。“讲史”所说,有许多都出于虚构,其故即在于此。所以,“说话”的追求趣味性是以虚构为基础的。
第二,思想感情与市井民众相通。[www#.zzs%t&ep.^c@om]
    第三,描写趋于细腻。
现在所见元代刊印或编定的话本,有的叙事粗疏,只能勉强达意甚或词不达意;有的则能显示出大致的轮廓,偶尔也注意到细部;有的描写相当细腻,但可能已经过明代人的加工。
(一)
错斩崔宁
聪明伶俐自天生,懵懂痴呆未必真。嫉妒每因眉睫浅,戈矛时起笑谈深。
九曲黄河心较险,十重铁甲面堪憎。时因酒色亡家国,几见诗书误好人!
这首诗,单表为人难处。只因世路窄狭,人心叵测。大道既远,人情万端。熙熙攘攘,都为利来;蚩蚩蠢蠢,皆纳祸去。持身保家,万千反覆。所以古人云:颦有为颦,笑有为笑。颦笑之间,最宜谨慎。这回书,单说一个官人,只因酒后一时戏笑之言,遂至杀身破家,陷了几条性命。且先引下一个故事来,权做个德胜头回。
却说故宋朝中,有一个少年举子,姓魏,名鹏举,字冲霄,年方一十八岁,娶得一个如花似玉的浑家。未及一月,只因春榜动,选场开,魏生别了妻子,收拾行囊,上京取应。临别时,浑家分付丈夫:“得官不得官,蚤蚤回来,休抛闪了恩爱夫妻!”魏生答道:“功名二字,是俺本领前程,不索贤卿忧虑。”别后登程到京,果然一举成名,除授一甲第二名榜眼及第,在京甚是华艳动人。少不得修了一封家书,差人接取家眷入京。书上先叙了寒温及得官的事,后却写下一行,道是:“我在京中早晚无人照管,已讨了一个小老婆,专候夫人到京,同享荣华。”家人收拾书程,一径到家,见了夫人,称说贺喜,因取家书呈上。夫人拆开看了,见是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,便对家人道:“官人直恁负恩!甫能得官,便娶了二夫人。”家人便道:“小人在京,并没见有此事,想是官人戏谑之言。夫人到京,便知端的,休得忧虑。”夫人道:“恁地说,我也罢了!”却因人舟未便,一面收拾起身,一面寻觅便人,先寄封平安家书到京中去。那寄书人到了京中,寻问新科魏榜眼寓所,下了家书,管待酒饭自回,不题。[来@源:zzstep.*%&~com]
却说魏生接书拆开来看了,并无一句闲言闲语,只说道:“你在京中娶了一个小老婆,我在家中也嫁了一个小老公,早晚同赴京师也!”魏生见了,也只道是夫人取笑的说话,全不在意。未及收好,外面报说:“有个同年相访!”京邸寓中,不比在家宽转,那人又是相厚的同年,又晓得魏生并无家眷在内,直到里面坐下,叙了些寒温。魏生起身去解手,那同年偶翻桌上书帖,看见了这封家书,写得好笑,故意朗诵起来,魏生措手不及,通红了脸,说道:“这是没理的事!因是小弟戏谑了他,他便取笑写来的。”那同年呵呵大笑道:“这节事却是取笑不得的!”别了就去。那人也是一个少年,喜谈乐道,把这封家书一节,顷刻间遍传京邸。也有一班妒忌魏生少年登高科的,将这桩事只当做风闻言事的一个小小新闻,奏上一本,说这魏生年少不检,不宜居清要之职,降处外任。魏生懊恨无及。后来毕竟做官蹲蹬不起,把锦片也似一段美前程,等闲放过去了。这便是一句戏言,撒漫了一个美官。今日再说一个官人,也只为酒后一时戏言,断送了堂堂七尺之躯,连累三个人,枉屈害了性命。却是为着甚的?有诗为证:世路崎岖实可哀,傍人笑口等闲开。白云本是无心物,又被狂风引出来。
却说南宋时,建都临安,繁华富贵,不减那汴京故国。去那城中箭桥左侧,有个官人姓刘,名贵,字君荐。祖上原是有根基的人家,到得君荐手中,却是时乖运蹇。先前读书,后来看看不济,却去改业做生意,便是半路上出家的一般。买卖行中,一发不是本等伎俩,又把本钱消折去了。渐渐大房改换小房,赁得两三间房子,与同浑家王氏,年少齐眉。后因没有子嗣,娶下一个小娘子,姓陈,是陈卖糕的女儿,家中都呼为二姐。这也是先前不十分穷薄的时做下的勾当。至亲三口,并无闲杂人在家。那刘君荐,极是为人和气,乡里见爱,都称他刘官人。“你是一时运限不好,如此落莫,再过几时,定时有个亨通的日子!”说便是这般说,那得有些些好处?只是在家纳闷,无可奈何![来源:中国*^&教#@育出版网]
却说一日闲坐家中,只见丈人家里的老王,年近七旬,走来对刘官人说道:“家间老员外生日,特令老汉接取官人娘子,去走一遭。”刘官人便道:“便是我日逐愁闷过日子,连那泰山的寿诞,也都忘了。”便同浑家王氏,收拾随身衣服,打叠个包儿,交与老王背了,分付二姐:“看守家中,今日晚了,不能转回,明晚须索来家。”说了就去。离城二十馀里,到了丈人王员外家,叙了寒温。当日坐间客众,丈人女婿,不好十分叙述许多穷相。到得客散,留在客房里宿歇。直到天明,丈人却来与女婿攀话,说道:“姐夫,你须不是这般算计,坐吃山空,立吃地陷。咽喉深似海,日月快如梭。你须计较一个常便!我女儿嫁了你,一生也指望丰衣足食,不成只是这等就罢了。”刘官人叹了一口气道:“是!泰山在上,道不得个上山擒虎易,开口告人难。如今的时势,再有谁似泰山这般怜念我的。只索守困,若去求人,便是劳而无功。”丈人便道:“这也难怪你说。老汉却是看你们不过,今日赍助你些少本钱,胡乱去开个柴米店,撰得些利息来过日子,却不好么?”刘官人道:“感蒙泰山恩顾,可知是好。”当下吃了午饭,丈人取出十五贯钱来,付与刘官人道:“姐夫,且将这些钱去,收拾起店面,开张有日,我便再应付你十贯。你妻子且留在此过几日,待有了开店日子,老汉亲送女儿到你家,就来与你作贺,意下如何?”刘官人谢了又谢,驮了钱一径出门。到得城中,天色却早晚了,却撞着个相识,顺路在他家门首经过。“那人也要做经纪的人,就与他商量一会,可知是好。”便去敲那人门时,里面有人应喏,出来相揖,便问:“老兄下顾,有何见教?”刘官人一一说知就里。那人便道:“小弟闲在家中,老兄用得着时,便来相帮。”刘官人道:“如此甚好!”当下说了些生意的勾当。那人便留刘官人在家,现成杯盘,吃了三杯两盏。刘官人酒量不济,便觉有些朦胧起来,抽身作别,便道:“今日相扰,明早就烦老兄过寒家,计议生理。”那人又送刘官人至路口,作别回家,不在话下。若是说话的同年生,并肩长,拦腰抱住,把臂拖回,也不见得受这般灾悔!却教刘官人死得不如:《五代史》李存孝,《汉书》中彭越。
却说刘官人驮了钱,一步一步捱到家中。敲门已是点灯时分,小娘子二姐独自在家,没一些事做,守得天黑,闭了门,在灯下打瞌睡,刘官人打门,他那里便听见。敲了半晌,方才知觉,答应一声:“来了!”起身开了门。刘官人进去,到了房中,二姐替刘官人接了钱,放在桌上,便问:“官人何处那移这项钱来,却是甚用?”那刘官人一来有了几分酒,二来怪他开得门迟了,且戏言吓他一吓,便道:“说出来,又恐你见怪;不说时,又须通你得知。只是我一时无奈,没计可施,只得把你典与一个客人,又因舍不得你,只典得十五贯钱。若是我有些好处,加利赎你回来;若是照前这般不顺溜,只索罢了!”那小娘子听了,欲待不信,又见十五贯钱堆在面前;欲待信来,他平白与我没半句言语,大娘子又过得好,怎么便下得这等狠心辣手!疑狐不决。只得再问道:“虽然如此,也须通知我爹娘一声。”刘官人道:“若是通知你爹娘,此事断然不成。你明日且到了人家,我慢慢央人与你爹娘说通,他也须怪我不得。”小娘子又问:“官人今日在何处吃酒来?”刘官人道:“便是把你典与人,写了文书,吃他的酒才来的。”小娘子又问:“大姐姐如何不来?”刘官人道:“他因不忍见你分离,待得你明日出了门才来。这也是我没计奈何,一言为定。”说罢,暗地忍不住笑。不脱衣裳,睡在床上,不觉睡去了。那小娘子好生摆脱不下:“不知他卖我与甚色样人家?我须先去爹娘家里说知。就是他明日有人来要我,寻到我家,也须有个下落。”沉吟了一会,却把这十五贯钱,一垛儿堆在刘官人脚后边。趁他酒醉,轻轻的收拾了随身衣服,款款的开了门出去,拽上了门。却去左边一个相熟的邻舍,叫做朱三老儿家里,与朱三妈宿了一夜,说道:“丈夫今日无端卖我,我须先去与爹娘说知。烦你明日对他说一声,既有了主顾,可同我丈夫到爹娘家中来,讨个分晓,也须有个下落。”那邻舍道:“小娘子说得有理,你只顾自去,我便与刘官人说知就理。”过了一宵,小娘子作别去了,不题。正是:
鳌鱼脱却金钩去,摆尾摇头再不回。
放下一头。却说这里刘官人一觉直至三更方醒,见桌上灯犹未灭,小娘子不在身边。只道他还在厨下收拾家火,便唤二姐讨茶吃。叫了一回,没人答应,却待挣扎起来,酒尚未醒,不觉又睡了去。不想却有一个做不是的,日间赌输了钱,没处出豁,夜间出来掏摸些东西。却好到刘官人门首,因是小娘子出去了,门儿拽上不关,那贼略推一推,豁地开了。捏手捏脚,直到房中,并无一人知觉。到得床前,灯火尚明。周围看时,并无一物可取。摸到床上,见一人朝着里床睡去,脚后却有一堆青钱,便去取了几贯。不想惊觉了刘官人,起来喝道:“你须不近道理!我从丈人家借办得几贯钱来,养身活命,不争你偷了我的去,却是怎的计结!”那人也不回话,照面一拳,刘官人侧身躲过,便起身与这人相持。那人见刘官人手脚活动,便拔步出房。刘官人不舍,抢出门来,一径赶到厨房里。恰待声张邻舍起来捉贼,那人急了,正好没出豁,却见明晃晃一把劈柴斧头,正在手边,也是人急计生,被他绰起一斧,正中刘官人面门,扑地倒了,又复一斧,斫倒一边。眼见得刘官人不活了,呜呼哀哉,伏惟尚飨!那人便道:“一不做,二不休,却是你来赶我,不是我来寻你。”索性翻身入房,取了十五贯钱,扯条单被,包裹得停当,拽紥得爽俐,出门,拽上了门就走。不题。
次早邻舍起来,见刘官人家门也不开,并无人声息,叫道:“刘官人,失晓了。”里面没人答应。捱将进去,只见门也不关。直到里面,见刘官人劈死在地。“他家大娘子两日前已自往娘家去了,小娘子如何不见?”免不得声张起来。却有昨夜小娘子借宿的邻家朱三老儿说道:“小娘子昨夜黄昏时,到我家宿歇,说道刘官人无端卖了他,他一径先到爹娘家里去了。教我对刘官人说,既有了主顾,可同到他爹娘家中,也讨得个分晓。今一面着人去追他转来,便有下落。一面着人去报他大娘子到来,再作区处。”众人都道:“说得是!”先着人去到王老员外家报了凶信。老员外与女儿大哭起来,对那人道:“昨日好端端出门,老汉赠他十五贯钱,教他将来作本,如何便恁的被人杀了?”那去的人道:“好教老员外、大娘子得知,昨日刘官人归时,已自昏黑,吃得半酣,我们都不晓得他有钱没钱,归迟归早。只是今早刘官人家门儿半开,众人推将进去,只见刘官人杀死在地,十五贯钱一文也不见,小娘子也不见踪迹。声张起来,却有左邻朱三老儿出来,说道:‘他家小娘子昨夜黄昏时分,借宿他家。小娘子说道:刘官人无端把他典与人了,小娘子要对爹娘说一声。住了一宵,今日径自去了。’如今众人计议,一面来报大娘子与老员外,一面着人去追小娘子。若是半路里追不着的时节,直到他爹娘家中,好歹追他转来,问个明白。老员外与大娘子,须索去走一遭,与刘官人执命。”老员外与大娘子急急收拾起身,管待来人酒饭,三步做一步,赶入城中。不题。
却说那小娘子清早出了邻舍人家,挨上路去,行不上一二里,早是脚疼走不动,坐在路旁。却见一个后生,头带万字头巾,身穿直缝宽衫,背上驮了一个搭膊,里面却是铜钱,脚下丝鞋净袜,一直走上前来。到了小娘子面前,看了一看,虽然没有十二分颜色,却也明眉皓齿,莲脸生春,秋波送媚,好生动人。正是:
野花偏艳日,村酒醉人多。
那后生放下搭膊,向前深深作揖:“小娘子独行无伴,却是往那里去的?”小娘子还了万福,道:“是奴家要往爹娘家去,因走不上,权歇在此。”因问:“哥哥是何处来?今要往何方去?”那后生叉手不离方寸:“小人是村里人,因往城中卖了丝帐,讨得些钱,要往褚家堂那边去的。”小娘子道:“告哥哥则个,奴家爹娘也在褚家堂左侧。若得哥哥带挈奴家,同走一程,可知是好。”那后生道:“有何不可!既如此说,小人情愿伏侍小娘子前去。”两个厮赶着,一路正行,行不到二三里田地,只见后面两个人脚不点地赶上前来,赶得汗流气喘,衣襟敞开。连叫:“前面小娘子慢走!我却有话说知。”小娘子与那后生看见赶得蹊跷,都立住了脚。后边两个赶到跟前,见了小娘子与那后生,不容分说,一家扯了一个,说道:“你们干得好事!子只索回去,小人自家去休!”那两个赶来的邻舍,齐叫起来说道:“若是没有你在此便罢,既然你与小娘子同行同止,你须也去不得!”那后生道:“却也作怪,我自半路遇见小娘子,偶然伴他行一程路儿,却有甚皂丝麻线,要勒掯我回去?”朱三老道:“他家有了杀人公事,不争放你去了,却打没对头官司!”当下不容小娘子和那后生做主。看的人渐渐立满,都道:“后生你去不得!你日间不作亏心事,半夜敲门不吃惊。便去何妨!”那赶来的邻舍道:“你若不去,便是心虚;我们却和你罢休不得!”四个人只得厮挽着一路转来。
到得刘官人门首,好一场热闹!小娘子入去看时,只见刘官人斧劈倒在地死了,床上十五贯钱分文也不见。开了口合不得,伸了舌缩不上去。那后生也慌了,便道:“我恁的晦气!没来由和那小娘子同走一程,却做了干连人。”众人都和哄着。正在那里分豁不开,只见王老员外和女儿一步一攧走回家来,见了女婿身尸,哭了一声,便对小娘子道:“你却如何杀了丈夫,劫了十五贯钱,逃走出去?今日天理昭然,有何理说!”小娘子道:“十五贯钱委是有的。只是丈夫昨晚回来,说是无计奈何,将奴家典与他人,典得十五贯身价在此,说过今日便要奴家到他家去。奴家因不知他典与甚色样人家,先去与爹娘说知,故此趁他睡了,将这十五贯钱一垛儿堆在他脚后边,拽上门,到朱三老家住了一宵,今早自去爹娘家里说知。临去之时,也曾央朱三老对我丈夫说,既然有了主顾,可同到我爹娘家里来交割。却不知因甚杀死在此?”那大娘子道:“可又来!我的父亲昨日明明把十五贯钱与他驮来作本,养赡妻小,他岂有哄你说是典来身价之理?这是你两日因独自在家,勾搭上了人;又见家中好生不济,无心守耐;又见了十五贯钱,一时见财起意,杀死丈夫,劫了钱。又使见识,往邻舍家借宿一夜,却与汉子通同计较,一处逃走。现今你跟着一个男子同走,却有何理说,抵赖得过!”众人齐声道:“大娘子之言,甚是有理。”又对那后生道:“后生,你却如何与小娘子谋杀亲夫?却暗暗约定在僻静处等候,一同去逃奔他方,却是如何计结?”那人道:“小人自姓崔,名宁,与那小娘子无半面之识。小人昨晚入城,卖得几贯丝钱在这里,因路上遇见小娘子,小人偶然问起往哪里去的,却独自一个行走。小娘子说起是与小人同路,以此作伴同行,却不知前后因依。”众人那里肯听他分说,搜索他搭膊中,恰好是十五贯钱,一文也不多,一文也不少。众人齐发起喊来道:“是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。你却与小娘子杀了人,拐了钱财,盗了妇女,同往他乡,却连累我地方邻里打没头官司!”[来源@#:^中教网&%]
当下大娘子结扭了小娘子,王老员外结扭了崔宁,四邻舍都是证见,一哄都入临安府中来。那府尹听得有杀人公事,即便升厅。便叫一干人犯,逐一从头说来。先是王老员外上去,告说:“相公在上,小人是本府村庄人氏,年近六旬,只生一女,先年嫁与本府城中刘贵为妻。后因无子,取了陈氏为妾,呼为二姐。一向三口在家过活,并无片言。只因前日是老汉生日,差人接取女儿、女婿到家,住了一夜。次日,因见女婿家中全无活计,养赡不起,把十五贯钱与女婿作本,开店养身。却有二姐在家看守。到得昨夜,女婿到家时分,不知因甚缘故,将女婿斧劈死了!二姐却与一个后生,名唤崔宁,一同逃走,被人追捉到来。望相公可怜见老汉的女婿,身死不明;奸夫淫妇,赃证现在,伏乞相公明断!”府尹听得如此如此,便叫陈氏上来:“你却如何通同奸夫,杀死了亲夫,劫了钱,与人一同逃走,是何理说?”二姐告道:“小妇人嫁与刘贵,虽是个小老婆,却也得他看承得好,大娘子又贤慧,却如何肯起这片歹心?只是昨晚丈夫回来,吃得半酣,驮了十五贯钱进门。小妇人问他来历,丈夫说道:为因养赡不周,将小妇人典与他人,典得十五贯身价在此。又不通我爹娘得知,明日就要小妇人到他家去。小妇人慌了,连夜出门,走到邻舍家里,借宿一宵。今早一径先往爹娘家去,教他对丈夫说,既然卖我有了主顾,可到我爹妈家里来交割。才走得到半路,却见昨夜借宿的邻家赶来,捉住小妇人回来,却不知丈夫杀死的根由。”那府尹喝道:“胡说!这十五贯钱分明是他丈人与女婿的,你却说是典你的身价,眼见的没巴臂的说话了。况且妇人家如何黑夜行走?定是脱身之计。这桩事须不是你一个妇人家做的,一定有奸夫帮你谋财害命,你却从实说来。”那小娘子正待分说,只见几家邻舍一齐跪上去告道:“相公的言语,委是青天。他家小娘子昨夜果然借宿在左邻第二家的,今早他自去了。小的们见他丈夫杀死,一面着人去赶,赶到半路,却见小娘子和那一个后生同走,苦死不肯回来。小的们勉强捉他转来,却又一面着人去接他大娘子与他丈人,到时,说昨日有十五贯钱付与女婿做生理的。今者女婿已死,这钱不知从何而去。再三问那小娘子时,说道:他出门时,将这钱一堆儿堆在床上。却去搜那后生身边,十五贯钱分文不少。却不是小娘子与那后生通同作奸?赃证分明,却如何赖得过?”府尹听他们言言有理,就唤那后生上来道:“帝辇之下,怎容你这等胡行?你却如何谋了他小老婆,劫了十五贯钱,杀死了亲夫?今日同往何处?从实招来!”那后生道:“小人姓崔,名宁,是乡村人氏。昨日往城中卖了丝,卖得这十五贯钱。今早偶然路上撞着这小娘子,并不知他姓甚名谁,那里晓得他家杀人公事?”府尹大怒,喝道:“胡说!世间不信有这等巧事!他家失去了十五贯钱,你却卖的丝恰好也是十五贯钱,这分明是支吾的说话了。况且他妻莫爱,他马莫骑,你既与那妇人没甚首尾,却如何与他同行共宿?你这等顽皮赖骨,不打如何肯招?”当下众人将那崔宁与小娘子,死去活来拷打一顿。那边王老员外与女儿并一干邻佑人等,口口声声,咬他二人。府尹也巴不得结了这段公案。拷讯一回,可怜崔宁和小娘子受刑不过,只得屈招了,说是一时见财起意,杀死亲夫,劫了十五贯钱,同奸夫逃走是实。左邻右舍都指画了十字,将两人大枷枷了,送入死囚牢里。将这十五贯钱给还原主,也只好奉与衙门中人做使用,也还不勾哩。府尹叠成文案,奏过朝廷,部覆申详,倒下圣旨,说:“崔宁不合奸骗人妻,谋财害命,依律处斩。陈氏不合通同奸夫,杀死亲夫,大逆不道,凌迟示众。”当下读了招状,大牢内取出二人来,当厅判一个斩字,一个剐字,押赴市曹,行刑示众。两人浑身是口,也难分说。正是:
哑子谩尝黄蘖味,难将苦口对人言。
看官听说,这段公事,果然是小娘子与那崔宁谋财害命的时节,他两人须连夜逃走他方,怎的又去邻舍人家借宿一宵?明早又走到爹娘家去,却被人捉住了?这段冤枉,仔细可以推详出来。谁想问官糊涂,只图了事,不想捶楚之下,何求不得。冥冥之中,积了阴骘,远在儿孙近在身。他两个冤魂,也须放你不过。所以做官的,切不可率意断狱,任情用刑,也要求个公平明允。道不得个死者不可复生,断者不可复续,可胜叹哉!
闲话休题。却说那刘大娘子到得家中,设个灵位,守孝过日。父亲王老员外劝他转身,大娘子说道:“不要说起三年之久,也须到小祥之后。”父亲应允自去。光阴迅速,大娘子在家巴巴结结,将近一年。父亲见他守不过,便叫家里老王去接他来,说:“叫大娘子收拾回家,与刘官人做了周年,转了身去罢!”大娘子没计奈何,细思:“父言亦是有理。”收拾了包裹,与老王背了,与邻舍家作别,暂去再来。
一路出城,正值秋天,一阵乌风猛雨,只得落路,往一所林子去躲,不想走错了路。正是:猪羊走屠宰之家,一脚脚来寻死路。
走入林子里去,只听他林子背后,大喝一声:“我乃静山大王在此!行人住脚,须把买路钱与我。”大娘子和那老王吃那一惊不小,只见跳出一个人来:头带乾红凹面巾,身穿一领旧战袍,腰间红绢搭膊裹肚,脚下蹬一双乌皮皂靴,手执一把朴刀,舞刀前来。那老王该死,便道:“你这剪径的毛团!我须是认得你,做这老性命着与你兑了罢!”一头撞去,被他闪过空。老人家用力猛了,扑地便倒。那人大怒道:“这牛子好生无礼!”连搠一两刀,血流在地,眼见得老王养不大了。那刘大娘子见他凶猛,料道脱身不得,心生一计,叫做脱空计。拍手叫道;“杀得好!”那人便住了手睁员怪眼,喝道:“这是你甚么人?”那大娘子虚心假气的答道:“奴家不幸丧了丈夫,却被媒人哄诱,嫁了这个老儿,只会吃饭。今日却得大王杀了,也替奴家除了一害!”那人见大娘子如此小心,又生得有几分颜色,便问道:“你肯跟我做个压寨夫人么?”大娘子寻思,无计可施,便道:“情愿伏侍大王。”那人回嗔作喜,收拾了刀杖,将老王尸首撺入涧中。领了刘大娘子到一所庄院前来,甚是委曲。只见大王向那地上,拾些土块,抛向屋上去,里面便有人出来开门。到得草堂之上,分付杀羊备酒,与刘大娘子成亲。两口儿且是说得着。正是:
明知不是伴,事急且相随。
不想那大王自得了刘大娘子之后,不上半年,连起了几主大财,家间也丰富了。大娘子甚是有识见,早晚用好言语劝他:“自古道:瓦罐不离井上破,将军难免阵中亡。你我两人下半世也勾吃用了,只管做这没天理的勾当,终须不是个好结果!却不道是梁园虽好,不是久恋之家。不若改行从善,做个小小经纪,也得过养身活命。”那大王早晚被他劝转,果然回心转意,把这门道路撇了。却去城市间赁下一处房屋,开了一个杂货店。遇闲暇的日子,也时常去寺院中,念佛持斋。忽一日在家闲坐,对那大娘子道:“我虽是个剪径的出身,却也晓得冤各有头,债各有主。每日间只是吓骗人东西,将来过日子。后来得有了你,一向买卖顺溜。今已改行从善,闲来追思既往,止曾枉杀了两个人,又冤陷了两个人,时常挂念,思欲做些功德,超度他们,一向未曾对你说知。”大娘子便道:“如何是枉杀了两个人?”那大王道:“一个是你的丈夫,前日在林子里的时节,他来撞我,我却杀了他。他须是个老人家,与我往日无仇,如今又谋了他老婆,他死也是不甘心的。”大娘子道:“不恁地时,我却那得与你厮守?这也是往事,休题了!”又问:“杀那一个,又是甚人?”那大王道:“说起来这个人,一发天理上放不过去,且又带累了两个人,无辜偿命。是一年前,也是赌输了,身边并无一文,夜间便去掏摸些东西。不想到一家门首,见他门也不闩,推进去时,里面并无一人。摸到门里,只见一人醉倒在床,脚后却有一堆铜钱,便去摸他几贯。正待要走,却惊醒了。那人起来说道:这是我丈人家与我做本钱的,不争你偷去了,一家人口都是饿死。起身抢出房门,正待声张起来。是我一时见他不是话头,却好一把劈柴斧头在我脚边,这叫做人急计生,绰起斧来,喝一声道:不是我,便是你。两斧劈倒。却去房中将十五贯钱,尽数取了。后来打听得他,却连累了他家小老婆,与那一个后生,唤做崔宁,说他两人谋财害命,双双受了国家刑法。我虽是做了一世强人,只有这两桩人命,是天理人心打不过去的!早晚还要超度他,也是该的。”那大娘子听说,暗暗地叫苦:“原来我的丈夫也吃这厮杀了,又连累我家二姐与那个后生无辜被戮。思量起来,是我不合当初执证他两人偿命。料他两人阴司中,也须放我不过。”当下权且欢天喜地,并无他说。 [3]
明日捉个空,便一径到临安府前,叫起屈来。那时换了一个新任府尹,才得半月。正值升厅,左右捉将那叫屈的妇人进来。刘大娘子到于阶下,放声大哭。哭罢,将那大王前后所为:怎的杀了我丈夫刘贵,问官不肯推详,含糊了事,却将二姐与那崔宁,朦胧偿命。后来又怎的杀了老王,奸骗了奴家。今日天理昭然,一一是他亲口招承。伏乞相公高抬明镜,昭雪前冤!说罢又哭。府尹见他情词可悯,即着人去捉那静山大王到来,用刑拷讯,与大娘子口词一些不差。即时问成死罪,奏过官里。待六十日限满,倒下圣旨来:“勘得静山大王谋财害命,连累无辜。准律:杀一家非死罪三人者,斩加等,决不待时。原问官断狱失情,削职为民。崔宁与陈氏枉死可怜,有司访其家,谅行优恤。王氏既系强徒威逼成亲,又有伸雪夫冤,着将贼人家产,一半没入官,一半给与王氏养赡终身。”刘大娘子当日往法场上,看决了静山大王,又取其头去祭献亡夫,并小娘子及崔宁,大哭一场。将这一半家私,舍入尼姑庵中,自己朝夕看经念佛,追荐亡魂,尽老百年而终。有诗为证:[来源:#z~zstep&.c%o*m]
善恶无分总丧躯,只因戏语酿殃危。
劝君出话须诚信,口舌从来是祸基。
(二)[来源:&中教*网#%~]
三现身
兖州府奉符县县衙前的一场厮打吸引了整条街的人来围观。厮打了双方一个是衙门里排头号的押司大孙押司,另一个是个新来的算命先生。这先生是从开封来的,到此地开肆卖卜,大孙押司是他的第一个顾客。没想到第一场生意就能打起来。
这算命先生来头挺大,他的铺子高处挂了个金纸糊的宝剑,下面挂着一个招子,迎风飘扬,上写几个大字:“斩天下无学同声”,意思是要灭掉那些骗饭的同行。大孙押司就是看到这个招子过来的。他把出生时辰一一说来,这先生竟然不给算。
“你这命算不得。”先生说。
大孙押司心下奇怪:什么意思?我又不少给你钱。“你为什么不给我算命?”他问。[来源:@^&z%zstep#.com]
“算不得就是算不得,你别多问了。”
大孙的不快眼看着露在了脸上:“有什么不能说的?你放心说,我不忌讳。你这三番五次不给说,是不是不会算?”
算命先生急了,扯过一张纸,写下四句话:白虎临身日,临身必有灾。不过明旦丑,亲族尽悲哀。
大孙看了看,稍有忐忑:“这是指的有什么灾祸?”[来@源:中*&国%教育#出版网]
事已至此,先生也不吞吞吐吐了:“实不相瞒,您这是要死了。”
“那我是哪年上死?”
“今年死。”
“今年哪月上死?”
“今年今月死。”
“今年今月几日死?”
“今年今月今日死。”
“那我是几时死?”
“今晚三更三点子时死。”
大孙十分不快:“今夜我要是真死了,那没的说。要是我没死,你看我明天怎么找你!”[来源:~%中#国@教&育出版网]
算命先生更是一点不相让:“你放心,你今天要是不死,明天你砍死我。”
一句话说得大孙押司怒从心头起,一把拽起先生捽出门去,就殴打起来。一时间卜肆外闹成一团,满条街的人都跑来看热闹。[ww~w.@z^zstep.#c*om]
有县衙里的司事也听得吵闹出来观看,看到大孙押司,连忙拉住他,问是怎么回事。大孙忿忿地说:“我好好的买个卜,他非说我今天半夜当死。我又没病,怎么就死了?我非得跟他说个明白。”众人劝住他:“卜卦这种事你怎么也信?这就是听个热闹的事。”
有人拉走了大孙,有人回过头来劝算命先生:“你这先生也是,算贫贱算姻缘也就得了,寿数这种事怎么好算的?你又不是阎王老子,真能让谁死谁就死?怎么也得说得宽缓些。”[来@源:中教~#&网%]
先生不服:“我是算卦的,不是奉承人的,卦里就是这么写的,我就这么说。你们这些人光想听好话,还算什么命!”说罢气得收了摊子,离开此地找别处去了。[来@源:^中国教育~%出版#网]
大孙押司到家时,兀自气得腰疼。他的年轻娘子坐在院里择豆子,同僚小孙押司也刚来,正陪着她说话。听见他进来的声音,娘子放下笸箩迎过来,见他脸色不好,忙问寒问暖。大孙心里不安宁,把当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,娘子尚没说话,小孙暴跳起来,便要去县衙前找算命先生理论。大孙把他拉住了,只说:“这个也信不得的,只是闹场晦气罢了。先不必理他,等明天我不死,再去跟他理论。”
小孙押司跟大孙不仅是一同当差,更情同父子。几年前小孙大雪天从外乡到这里来逃荒,差点冻饿而死时,是大孙发现了他,给他吃喝安顿,让他在此地留了下来,也到衙门里找了个差事。平常小孙没事时都会过来,看这边有什么活需要帮忙,也常常留在这儿吃饭。他人勤快,嘴巴也甜,很受大孙家里人欢迎。
当晚大孙小孙一起在家喝酒吃菜,大孙娘子也陪着。剩婢女迎儿忙里忙外,大孙索性一把拉住她,硬让她别再忙乎,一起吃饭。迎儿自小就在大孙家,如今才15岁,大孙把她当女儿一样看,还教她认过几个字。迎儿平时就管他叫爹,然后顺着他,管没大几岁的押司娘子叫娘。
大家劝慰大孙几句,让他别信算命先生胡说。大孙强颜笑了几笑,心里还是有些不安,慢慢的就喝得有些醉了,被娘子扶去室内休息。迎儿收了碗筷,小孙不放心,又留下来跟大孙娘子闲聊了一会儿,听大孙鼾声渐起,并没什么事情,就告辞回家去了,说好明儿一早就过来,陪大孙去找算命先生理论。[w#ww.zzs%~@tep^.com]
押司娘子仍是心里忐忑,拉住迎儿,一起坐在灶下守着,打算守过三更丑时,放了心再睡。迎儿年纪小,正是贪睡的时候,止不住地打瞌睡,每次都是押司娘子拍打她才清醒过来。两人就这样说会儿话,瞌睡一下,一激灵醒过来,再说会儿话。
不知等到了什么时候,卧房里传来一声巨响,将瞌睡中的押司娘子和迎儿一齐惊醒。迎儿忙赶出门去,只见卧房门大开,一个身影穿过院子,冲出了院门,看身形打扮正是大孙押司。迎儿拉上刚从灶屋里出来的押司娘子,赶忙追出去,眼见着大孙押司跑得远了。押司娘子大声呼喊,惊起了已经睡了的邻居,几个热心的邻居你前我后,随着押司娘子沿着大孙跑过的路一直追,没多久,就远远地看到大孙跑到了奉符河边,毫不迟疑,哧通一声跳进了奉符河。众人追至河边,已经来不及,只看到漆黑的河水翻滚,水面上一个人影都不见。押司娘子一声大叫,整个人软到在地,就此晕了过去。此时正是子时刚过。
押司娘子被人抬回家,几天里水米未进,愣怔怔地也不说话。迎儿侍奉在侧,也是悲痛得不能自已,后悔当天自己瞌睡,没能早点拉住大孙,哭得简直无法做活。幸亏小孙押司几天来忙里忙外照顾,撑住了这个家。邻居们都感觉到算命先生的邪门,原来真有这么准的神人,可惜先生那天生气离开时,竟没有一个人留他,如今已经找不见了。
大孙押司的事情迅速地流传开去,奉符县的人都不由得敬畏起了神灵,拜佛烧香的眼见着多了起来,就算是在没人的地方,也都不敢说什么冒犯的话了。
小孙押司还是经常来大孙家照顾孤零零的主仆两人,有他撑腰,就算最无赖的赖子,也不敢欺负寡居的押司娘子。小孙避着嫌疑,每次都是天大亮了才来,在门外就高声招呼,让邻居知道。不等天黑一定离开大孙家。时间久了,四邻八家都同情这一家人,有人自发给他们做上了媒,说大孙娘子你还这么年轻,不如就和小孙并做一家吧,家里有个男人也好过些。在邻居们的热心张罗下,两个人成了亲,押司娘子仍还是了押司娘子,只是大孙变了小孙。
    日子继续一天一天地过着,一日迎儿正做饭,灶眼堵了。迎儿找出一根烧火棍把它捅开,一阵阵烟冒出来,把迎儿呛得直流泪。就在她泪眼朦胧的时候,烟雾里袅袅升起一个人头,颈上套着一个井栏,披头散发,舌头外伸,眼睛里往外流出鲜血。这人头阴森森地发出声音:“我儿啊,你要替我申冤啊……”
迎儿骇得心胆俱裂,她一声大叫,一步跳出了灶屋的门。
迎儿的叫声把押司娘子也吵起来了,她匆匆赶过来,问面无人色的迎儿发生了什么事。迎儿吓得说不出,只一个劲儿地往灶屋里指。押司娘子大着胆子走过去,往屋里一看,却并没有什么异样。等迎儿平静了,让迎儿讲到底出了何事。迎儿说,她见到大孙押司的人头出现在灶上,披头散发眼里流血,还要让她申冤。押司娘子听了脸色阴沉,说:“难道他还在怪算命先生害他?生死有命,命中注定的事,也只能认了,还能跟天斗嘛?”转念一想,又觉得许是迎儿想念押司过多,自己生的幻象。她让迎儿不要胡说这些东西,那定是她眼睛被眼熏迷糊了,看错了而已。迎儿自己回去再瞧,也确实瞧不出什么不对,锅灶碗盆都好好地在那儿,灶眼里的火慢慢着得挺旺。她自己想想,也觉得自己是看糊涂了,自此也不再多想。
转过年来,迎儿16了,押司娘子眼见她年岁渐长,再等怕错过婚期,就着手给她找个人家。媒人介绍的是县城东边的王兴,他跟迎儿年纪相当,身强力壮,眉眼也生得不错。押司娘子就这么定下了这家,准备了嫁妆,找个好日子把迎儿嫁了过去。
没想到的是,这王兴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,年纪轻轻整日不干什么正事,只是喝酒赌博。迎儿带来的嫁妆很快就被他折腾光了,酒瘾犯了的时候,就打迎儿,让她回家里去讨要。迎儿无奈之下,回家找了押司娘子几次,押司娘子看她可怜,每次都周济她一点。但来了几次,押司娘子脸上也挂出不快,话里话外就不好听了。[www.~z*zs@tep.c#om^]
一天,王兴又找不到钱了,逼着迎儿出去讨钱。迎儿回说难处,却遭到他一顿暴打,还骂着:“贼婆娘,看我这般苦,还不去想想办法!”迎儿出了家门,无计可施,在大街上慌慌张张乱走了一阵,不知不觉走到了东岳庙附近。此地庙门荒颓,杂草丛生,看不到行人。迎儿坐在门口倒塌的石碑上,想着自己的身世,不由哭出声来。
正哭得泪眼婆娑,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边站了个人,身穿绯衣,头戴舒脚帻头,手里拿着一个布包,看模样,竟是大孙押司。不过印象之中,大孙押司从没穿过这样花哨的衣服。
大孙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迎儿,那眼神如此熟悉,让迎儿一点也不感觉害怕了:“爹啊,你还活着吗?”[来&~源*:zzstep.c#om%]
“我儿啊,我已经不是人间的人了,可苦了你了。”他把手里的布包递给迎儿,“这里面的东西你拿着用吧,总解你一时之急。”迎儿接过布包,大孙倏地一下就不见了。迎儿打开布包,里面是一堆竟是一堆散钱,有银角子,有铜板,还有人用过的首饰,像是从功德箱里翻检出来的。迎儿想了一会儿,越发难过起来,世上唯一关心自己的人,竟是做了鬼也还惦记着自己。[来源@:中教&^*网%]
大孙押司给的钱让王兴消停了一阵。过了段时间,他又故伎重演了。迎儿被赶出了家门,又往东岳庙方向去,果然又在那里找到了大孙押司的鬼。他要给迎儿钱,迎儿没有要,她拉着大孙押司哭得伤心欲绝,一方面为自己的命运,一方面为了跟押司爹生死相隔:“爹啊,你带孩儿走吧。”大孙押司叹了口气,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卷给了迎儿,说:“我带不了你。你要活下去,要是还有机会,给我申冤。”之后就又不见了。
迎儿打开了纸卷,只见上面写了三行字:
大女子,小女子,前人耕来后人饵。
要知三件事,掇开火下水。[www.zz~*ste&^p.@com]
来年二三月,句已当解此。[来源:中%@#国教育出~版&网]
迎儿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,但想到押司刚才说的“申冤”,又想起去年在灶屋看到的那颗头颅。她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,赶快收起纸卷回了家。
没有拿回钱来,迎儿照例又挨了一顿打,不过她今天也顾不上在乎。她翻来覆去地想那几行字,始终得不到线索,只好先把纸卷好好地收了起来。之后她又找机会去了几次东岳庙,想见见大孙押司,顺便问问这几句话的事情,但大孙一直没有再出现。
秋去冬来,冬去春来,转眼到了来年三月,县里换县令了。新来的县令姓包,据说是个有名的清官,尤其善于断案。迎儿一直念着那几句话,得知包县令上任的消息,心里一动。
“来年二三月,句已当解此。”现在就是来年的二三月,“句已”,上下连起来岂不是个“包”字?难道那第三行的意思,就是这位包大人能有办法?
第二天,迎儿一早就找了个茬,揣上纸卷出门去了。她在县衙门口转来转去,一直没有进去——小孙押司正在里面当值,迎儿就等他离开。[来~源&:中%^教@网]
到了傍晚,小孙押司走了,县太爷正要退堂。迎儿急忙跪将过去,大喊:“大人帮我申冤,我要告一个人。”
包大人正要离堂,见迎儿喊话,停下脚步问到:“你要告谁?”
迎儿说:“我家主人前年不明不白的死了,他的冤魂三番五次现身,要我替他鸣冤。我只不知道要告谁。”[中%国^教*@育出~版网]
县太爷说:“你不知道要告谁,鸣什么冤?你怎么证明你家主人有冤?”[来@源%#:*中教网&]
“我家主人给了我一张卷子,上面有他的冤情。”迎儿说。
“卷子在何处?”
迎儿从怀里掏出纸卷展开,纸上却无一字。迎儿惊呆了。这半年来,她只是日日思索念叨,却从没打开这纸,没想到竟然出现如此变故。她只好硬着头皮说:“这纸上原本有字,现在没了。”
县令倒也没怪罪,他问:“那你可还记得纸上写的什么字?”
“我字字记得。”迎儿把三句话复述了一遍,又把大孙押司死的前前后后,三次现身的情形,以及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来喊冤,都详细讲了一遍。包县令令人把三句话记下来,沉吟思索了一会儿,跟迎儿说:“你且回去,我查清楚自会提你。”
迎儿走后,包县令仍看着那张纸沉思,尚未离开的几个司事谁也不敢走,都在旁边陪着。县令突然问一个老司事:“大孙押司的事,你知道么?”
老司事说:“衙门里的人都知道。大孙押司算命那天,是我亲手把他拉开的,算命先生那几句话我也是亲眼见到的。”
“那他死时你可见到?”县令问。
司事说:“这个我没见到,那天是半夜,我早睡了。不过他家左邻右舍好多人被吵起来,都亲眼看见他跳的水。当天天黑浪急,大家第二天天亮才开始打捞的,但硬是没捞出来。”
司事见县令又开始思索,试探地问:“要不要差人去附近几个县查查那个算命先生的下落?他当天就算了那一挂就走了,许是在别的县开肆做生意。”[来源:中%@#国教育出~版&网]
包县令摇了摇手,嘱咐在场的几个司事都不许跟人提起此事,然后就收起字条回后衙了。
迎儿回家后溜溜等了十天,这十天里只有个差役来过一次,让她画出了孙家翻建前和翻建后的地形图,之后就没再问什么。她正焦虑不安的时候,又有差役来家,叫她跟着去县衙听审。
到了县衙,看见押司娘子和小孙押司正跪在那里,一脸的迷茫,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。包县令坐在案后,一言不发,只让他们等着。过了大概一个半时辰,几个仵作急匆匆跑进堂来,其中一个领头的单腿一跪行了个礼,回禀说:“大人,灶下的枯井已经翻出来了,井里起出一具枯骨,颈上绳索虽朽,还能看出痕迹。身上衣服还在,经邻居辨认应是大孙押司。”
小孙押司本跪着听审,听到这句,身体一震,惊坐在地,押司娘子也立刻面如土色。包县令眼睛往他们身上一扫,问:“还不赶紧招认?”
押司夫妇面色发白,但都不吭声。包县令扔下一张白纸,正是那天记下的迎儿背诵的那几句话:“大孙押司死后现身三次,这是他现身时留给迎儿的文字。‘来年二三月,句已当解此。’这句迎儿已经解了出来。‘大女子,小女子,前人耕来后人饵。’女之子,就是孙,这句指的是大孙和小孙,前人的努力被后人窃得。”
“本来我也只是猜,最重要还是在第二句:‘要知三件事,掇开火下水。’三件事应该是大孙押司的三次现身,掇开火下水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。我前几日去你家附近,从邻居那里了解到你住进去之后曾经翻盖过房子,就让人找迎儿画了原来和现在的图纸,从上面得知以前的井被你填了做灶,火下水想必就是灶下的井。大孙第一次现身,颈上套着井栏,恐怕也跟这事有关,而舌头伸长、眼里流血是勒死的痕迹。今天让仵作去铲开了灶找到了井,果然在里面找到了尸首。现在冤魂的三句话都解明了,证据也已经找到,该是你把真情讲出来的时候吧?”
小孙押司面色惨白,脑门上迸出汗珠。他看了看旁边的押司娘子,后者已经瘫倒在地起不来身。小孙押司咽了口吐沫,说:“人是我杀的,是我迷了心窍。”
“那日大孙回家,说起算命先生卜他当天必死,他自己也担惊受怕,怕是会成真。本来我还为他解脱,他去睡觉后,我跟娘子一商量,她说不如就此做掉他,也正好不会有人怀疑。”
“娘子比他小很多,他虽然人好,但毕竟年纪太老,娘子早就心属了我。我俩趁他不在时行过好事,但天天东躲西藏也早不耐烦。那天娘子一说,我也就一时失了心,等他睡熟后,假装告辞,再从后门进去,钻进卧房把他勒死,尸体拖进了后院的枯井。娘子拉着迎儿在灶屋待着,没人能看见我做的一切。到了三更,我假装是他,大叫一声冲出门去。我俩身形相仿佛,又都穿皂衫,远看看不出差别。”
“我等娘子叫起了邻居,就加快脚步跑到河边,让别人看着我跳了进去,闭口气潜到下游,钻出水躲起来,等人抬着娘子回家时赶紧回了自己家,第二天一早再赶过来。”[来源:中^&%国*教育出版网@]
“我们俩只当是神不知鬼不觉,事后又掩饰得当,没有人怀疑。没想到后来他竟然在灶上显身,幸好娘子遮盖过去,没让迎儿怀疑。后来想留着迎儿总归是麻烦,就赶紧想办法把她嫁了出去。现在看来终归是鬼神有灵,不肯放过我们。事到如今,我也就没什么可说了。”
小孙押司夫妇当场被收押,但迎儿却没善罢甘休,她当堂再告,告押司娘子给她乱配亲事,丈夫王兴婚后无状,酗酒嗜赌,且行虐待之事,要求离婚,为此宁可依律入狱二年。包县令同情她,见她意志坚决,即当庭判了他们离婚。
当年秋天,小孙押司夫妇依期问斩,迎儿在包县令的帮助下,具保提前出狱,并继承了大孙家的房产。
  “我儿啊,我走啦,你好好的。”
(三)
西湖三塔记
湖光潋滟晴偏好,山色溟蒙雨亦奇。[中~国&^教育#出*版网]
若把西湖比西子,淡妆浓抹也相宜。
此诗乃苏子瞻所作,单题两湖好处。言不尽意,又作一词,词名《眼儿媚》:
登楼凝望,酒阑与客论征途。饶君看尽,名山胜景,难比西湖。[www.zz^%s~@tep#.com]
春晴夏雨秋霜后,冬雪一派湖光,四边山色,天下应无。
说不尽西湖好处,吟有一词云:[www%.^z#zstep.co&m*]
江左昔时雄胜,钱塘自古荣华。不惟往日风光,且看西湖景物:有一千顷碧澄澄波漾琉璃,有三十里青娜娜峰峦翡翠。春风郊野,浅桃深杏如妆;夏日湖中,绿盖红蕖似画;秋光老后,篱边嫩菊堆金;腊雪消时,岭畔疏梅破玉。花坞相连酒市,旗亭萦绕渔村。柳洲岸口,画船停棹唤游人;丰乐楼前,青布高悬沽酒帘。九里乔松青挺挺,六桥流水绿粼粼。晚霞遥映三天竺,夜月高升南北岭。云生在呼猿洞口,鸟飞在龙井山头。三贤堂下千浔碧,四圣祠前一镜浮。观苏堤东坡古迹,看孤山和靖旧居。仗锡僧投灵隐去,卖花人向柳洲来。[来^源~:&中#*教网]
这西湖是真山真水,一年四景,皆可游玩。真山真水,天下更有数处:
润州扬子江金山寺;
滁州琅邪山醉翁亭;
江州庐山瀑布泉;
西川濯锦江潋滟堆。
这几处虽然是真山真水,怎比西湖好处?假如风起时,有于尺翻头浪;雨下时,有百丈滔天水。大雨一个月,不曾见满溢;大旱三个月,不曾见干涸。但见:
一镜波光青潋潋,四围山色翠重重。
生出石时浑美玉,长成草处即灵芝。
那游人行到乱云深处,听得鸡鸣犬吠,缫丝织布之声,宛然人间洞府,世上蓬瀛:
一派西湖景致奇,青山叠叠水弥弥。
隔林仿佛闻机杼,知有人家住翠微。
这西湖,晨、昏、晴、丽、月总相宜:[来~#源&*:中国教^育出版网]
清晨豁目,澄澄激滟,一派湖光;薄暮凭栏,渺渺暝朦,数重山色。遇雪时,两岸楼台铺玉屑;逢月夜,满天星斗漾珠玑。双峰相峙分南北,三竺依稀隐翠微。满寺僧从天竺去,卖花人向柳阴来。[来源:zz~step.^c%&#om]
每遇春间,有艳草、奇葩,朱英、紫萼,嫩绿、娇黄;有金林檎、玉李子、越溪桃、湘浦杏、东部芍药、蜀都海棠;有红郁李、山荼縻、紫丁香、黄蔷薇、冠子样牡丹、耐戴的迎春:此只是花。更说那水,有蘸蘸色漾琉璃,有粼粼光浮绿腻。那一湖水,造成酒便甜,做成饭便香,作成醋便酸,洗衣裳莹白。这湖中出来之物:菱甜,藕脆,莲嫩,鱼鲜。那装銮的待诏取得这水去,堆青叠绿,令别是一般鲜明。那染坊博士取得这水去,阴紫阳红,令别是一般娇艳。这湖中何啻有千百只画船往来,似箭纵横,小艇如梭,便足扇面上画出来的,两句诗云:[来源:中&*国^教育出#版网@]
凿开鱼鸟忘情地,展开西湖极乐天。
这西湖不深不浅,不阔不远:
大深来难下竹竿,大浅来难摇画浆;
大阔处游玩不交,大远处往来不得。[ww^w#.&zzstep*.@com]
又有小词,单说西湖好处:
都城圣迹,西湖绝景。水出深源,波盈远岸。沉沉素浪,一方千载丰登;叠叠青山,四季万民取乐。况有长堤十里,花映画桥,柳拂朱栏;南北二峰,云锁楼台,烟笼梵寺。桃溪杏坞,异草奇花;古洞幽岩,白石清泉。思东坡佳句,留千古之清名;效社甫芳心,酬三春之媚景。王孙公子,越女吴姬,跨银鞍宝马,乘骨装花轿。丽日烘朱翠,和风荡绮罗。若非日落都门闭,良夜追欢尚未休。红杏枝头,绿杨影星,风景赛蓬瀛。异香飘馥郁,兰茞正芳馨。极目夭桃簇锦,满堤芳草铺茵。风来微浪白,雨过远山青。雾笼杨柳岸,花压武林城。
今日说一个后生,只因清明,都来西湖上闲玩,惹出一场事来。直到如今,西湖上古迹遗踪,传诵不绝。
是时宋孝宗淳熙年间,临安府涌金门有一人,是岳相公麾下统制官,姓奚,人皆呼为奚统制。有一子奚宣赞,其父统制弃世之后,嫡亲有四口:只有宣赞母亲,及宣赞之妻,又有一个叔叔,出家在龙虎山学道。这奚宣赞年方二十余岁,一生不好酒色,只喜闲耍。当日是清明。怎见得?
乍雨乍晴天气,不寒不暖风光。盈盈嫩绿,有如剪就薄薄轻罗;袅袅轻红,不若裁成鲜鲜丽锦。弄舌黄莺啼别院,寻香粉蝶绕雕栏。[来源^:&*@中教网%]
奚宣赞道:“今日是清明节,佳人、才子俱在湖上玩赏,我也去一遭,观玩湖景,就彼闲耍何如?”来到堂前禀覆:“妈妈,今日儿欲要湖上闲玩,未知尊意若何?”妈妈道:“孩儿,你去不妨,只宜早归。”
奚宜赞得了妈妈言语,独自一个拿了弩儿,离家一直出钱塘门,过昭庆寺,往水磨头来。行过断桥四圣观前,只见一伙人围着,闹烘烘。宣赞分开人,看见一个女儿。如何打扮?
头绾三角儿,三条红罗头须,三只短金钗,浑身上下,尽穿缟素衣服。
这女孩儿迷踪失路。宣赞见了,向前问这女孩儿道:“你是谁家女子,何处居住?”女孩儿道:“奴姓白,在湖上住。找和婆婆出来闲走,不见了婆婆,迷了路。”就来扯住了奚宣赞道:“我认得官人,在我左近住。”只是哭,不肯放。宣赞只得领了女孩儿,搭船直到涌金门上岸,到家见娘。娘道:“我儿,你去闲耍,却如何带这女儿归来?”宣赞一一说与妈妈知道:“本这是好事,倘人来寻时,还他。”[来源:@~%*中国教育出版网#]
女儿小名叫做卯奴。自此之后,留在家间不觉十余日。宣赞一日正在家吃饭,只听得门前有人闹吵。宣赞见门前一顶四人轿,抬着一个婆婆。看那婆婆,生得:
鸡肤满体,鹤发如银。眼昏加秋水微浑,发白似楚山云淡。形加三月尽头花,命似九秋霜后菊。
这个婆婆下轿来到门前,宣赞看着婆婆身穿皂衣。卯奴却在帘儿下看着婆婆,叫声:“万福!”婆婆道:“教我忧杀!沿门问到这里。却是谁救你在此?”卯奴道:“我得这官人救我在这里。”
婆婆与宣赞相叫。请婆婆吃茶。婆婆道:“大难中难得宣赞救淑,不若请宣赞到家,备酒以谢恩人。”婆子上轿,谢了妈妈,同卯奴上轿。奚宣赞随着轿子,直至四圣观侧首一座小门楼。奚宣赞在门楼下,看见:[来~源#:中国教育出版^网&@]
金钉珠户,碧瓦盈檐。四边红粉泥墙,两下雕栏玉砌。即如神仙洞府,王者之宫。
婆婆引着奚宣赞到里面,只见里面一个着白的妇人,出来迎着宣赞。宣赞着眼看那妇人,真个生得:
绿云堆发,白雪凝肤。眼横秋水之波,眉插春山之黛。桃萼淡妆红脸,樱珠轻点绛唇。步鞋衬小小全莲,玉指露纤纤春笋。
那妇人见了卯奴,使问婆婆:“那里寻见我女?”婆婆使把宣赞救卯奴事,一一说与妇人。妇人便与宣赞叙寒温,分宾主而坐。两个青衣女童安排酒来,少顷水陆毕陈,怎见得?
琉璃钟内珍珠滴,烹龙炮凤玉脂泣。
罗帏绣幕生香风,击起琵鼓吹龙笛。[来&~*源^:中教网@]
当筵尽劝醉扶归,皓齿歌兮细腰舞。
正是青春白日暮,桃花乱落如红雨。
当时一杯两盏,酒至三杯,奚宣赞目视妇人,生得如花似玉,心神荡漾,却问妇人姓氏。只见一人向前道:“娘娘,令日新人到此,可换旧人?”妇人道:“也是,快安排来与宣赞作按酒。”只见两个力士捉一个后生,去了巾带,解开头发,缚在将军柱上,面前一个银盆,一把尖刀。霎时间把刀破开肚皮,取出心肝,呈上娘娘。惊得宣赞魂不附体。娘娘斟热酒,把心肝请宣赞吃。宣赞贝推不饮。娘娘、婆婆都吃了。娘娘道:“难得宣赞救小女一俞,我今丈夫又无,情愿将身嫁与宣赞。”正是:
春为花博士,酒是色媒人。
与夜,二人携手,共人兰房。当夜已过,宣赞被娘娘留住半月有余。奚宣赞面黄肌瘦。思归,道:“姐姐,乞归家数日却来!”
说犹未了,只见一人来禀覆:“娘娘,今有新人到了,可换旧人?”娘娘道:“请来!”有数个力士拥一人至面前,那人如何打扮?[来#^&源*:@中教网]
眉疏目秀,气爽神清,如三国内马超,似淮句内关索,似西川活观音,岳殿上炳灵公。
娘娘请那人共座饮酒,交取宣赞心肝。宣赞当时三魂荡散,只得去告卯奴道:“娘子,我救你命,你可救我!”卯奴去娘娘面前,道:“娘娘,他曾救了卯奴,可饶他!”娘娘道:“且将那件东西与我罩了。”只见一个力士取出个铁笼来,把宣赞罩了,却似一座山压住。娘娘自和那后生去做夫妻。
卯奴去笼边道:“我救你。”揭起铁笼道:“哥哥闭了眼,如开眼,死于非命。”说罢,宣赞闭了眼,卯奴背了。宣赞耳畔只闻风雨之声,用手摸卯奴脖项上有毛衣。宣赞肚中道:“作怪!”霎时听得卯奴叫声:“落地!”开眼看时,不见了卯奴,却在钱塘门城上。天色犹未明。怎见得?
北斗斜倾,东方渐白。邻鸡三唱,唤美人傅粉施妆;宝马频嘶,催人争赴利名场。几片晓霞连碧汉,一轮红日上扶桑。
慢慢依路进涌金门,行到自家门前。娘子方才开门,道:“宣赞,你送女孩儿去,如何半月才回?交妈妈终日忧念!”[中国#教*&育出版^@网]
妈妈听碍出来,见宣赞面黄肌瘦,妈妈道:“缘何许久不回?”宣赞道:“儿争些不与妈妈相见!”便从头说与妈妈。大惊道:“我儿,我晓得了。想此处乃是涌金门水口,莫非闭塞了水口,故有此事。我儿,你且将息,我自寻屋搬出了。”忽一日,寻得一闲房,在昭庆寺弯,选个吉日良时,搬去居住。
宣赞将息得好,迅速光阴,又是一年,将遇清明节至。怎见得?
家家禁火花含火,处处藏烟柳吐烟。
金勒马嘶芳草地,玉楼人醉杏花天。
奚宣赞道:“去年今日闲耍,撞见这妇人,如今又是一年。”宣赞当日拿了弩儿,出屋后柳树边,寻那飞禽。只见树上一件东西叫,看时,那件物是人见了皆嫌。怎见得?
百禽啼后人皆喜,惟有鸦鸣事若何?
见者都嫌闻者唾,只为从前口嘴多。
原来是老鸦,奚宣赞搭止箭,看得箭,一箭去,正射着老鸦。老鸦落地,猛然跳几跳,去地上打一变,变成个着皂衣的婆婆,正是去年见的。婆婆道:“宣赞,你脚快,却搬在这里。”宣赞叫声:“有鬼!”回身便走。婆婆道:“宣赞那里去?”叫一声:“下来!”只见空中坠下一辆车来,有数个鬼使。婆婆道:“与我捉人车中!你可闭目!如不闭目,交你死于非命。”只见香车叶囗地起,霎时间,直到旧日四圣观山门楼前坠下。[中国教^育@出~&版网%]
婆婆直引宣赞到殿前,只见殿上走下着白衣底妇人来,道:“宣赞,你走得好快!”宣赞道:“望娘娘恕罪!”又留住宣赞做夫妻。过了半月余,宣赞道:“告娘娘,宣赞有老母在家,恐怕忧念,去了还来。”娘娘听了,柳眉倒竖,星眼圆睁道:“你犹自思归!”叫:“鬼使那里?与我取心肝!”可怜把宣赞缚在将军柱上。宣赞任叫卯奴道:“我也曾救你,你何不救我?”卯奴向前告娘娘道:“他曾救奴,且莫下手!”娘娘道:“小贱人,你又来劝我!且将鸡笼罩了,却结果他性命。”鬼使解了索,却把铁笼罩了。
宣赞叫天不应,叫地不闻,正烦恼之间,只见笼边卯奴道:“哥哥,我再救你!”便揭起铁笼道:“可闭目,抱了我。”宣赞再抱了卯奴,耳边听得风雨之声。霎时,卯奴叫声:“下去!”把宣赞撤了下来,正跌在茭白荡内,开眼叫声:“救人!”只见二人救起宣赞来。宣赞告诉一遍,二人道:“又作怪!这个后生着鬼!你家在那里住?”宣赞道:“我家在昭庆寺弯住”二人直送宣赞到家。妈妈得知,出来见了二人。荡户说救宣赞一事。老妈大喜,讨酒赏赐了,二人自去。宣赞又说与老妈。老妈道:“我儿且莫出门便了。”
又过了数日,一日,老妈正在帘儿下立着,只见帘子卷起,一个先生入来。怎的打扮?[来#源:中%国@教育~出&版网]
顶分两个牧骨髻,身穿巴山短褐袍。道貌堂堂,威仪凛凛。料为上界三清客,多是蓬莱物外人。
老妈打一看,道:“叔叔,多时不见,今日如何到此?”这先生正是奚统制弟奚真人,往龙虎山方回,道:“尊嫂如何在此?”宣赞也出来拜叔叔。先生云:“吾见望城西有黑气起,有妖怪缠人,特来,正是汝家。”老妈把前项事说一遍。先生道:“吾侄,此三个妖怪缠汝甚紧。”妈妈交安排素食,请真人斋毕。先生道:“我明日在四圣观散符,你可来告我。就写张投坛状来,吾当断此怪物。”真人自去。
到明日,老妈同宣赞安排香纸,写了投坛状,关了门,分付邻舍看家,径到四圣观见真人。真人收状子看了,道:“待晚,吾当治之。”先与宣赞吃了符水,吐了妖涎。天色将晚,点起灯烛,烧起香来,念念有词,书道符灯上烧了。只见起一阵风。怎见得?[中国教育出%版网^@*&]
风荡荡,翠飘红。忽南北。忽西东。春开杨柳,秋卸梧桐。凉人朱门户,寒穿陋巷中。
嫦娥急把蟾宫闭,列子登仙叫救人。
风过处,一员神将,怎生打扮?
面色深如重枣,眼中光射流星。皂罗袍打嵌团花,红抹额销金蚩虎。手持六宝镶装剑,腰系蓝天碧玉带。
神将喝喏:“告我师父,有何法旨?”真人道:“与吾湖中捉那三个怪物来!”神将唱喏。去不多时,则见婆子、卯奴、白衣妇人,都捉拿到真人面前。真人道:“汝为怪物,焉敢缠害命官之子?”三个道:“他不合冲塞了我水门。告我师,可饶恕,不曾损他性命。”真人道:“与吾现形!”卯奴道:“告哥哥,我不曾奈何哥哥,可莫现形!”真人叫天将打。不打万事皆休,那里打了几下,只见卯奴变成了乌鸡,婆子是个獭,白衣娘子是条白蛇。奚真人道:“取铁罐来,捉此三个怪物,盛在里面。”封了,把符压住,安在湖中心。奚真人化缘,造成三个石塔,镇住三怪于湖内。至今古迹遗踪尚在。宣赞随了叔叔,与母亲在俗出家,百年而终。
只因湖内生三怪,至使真人到此间。
今日捉来藏箧内,万年千载得平安。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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